小刀父子刚坐下,就见一队皂隶冲哀哀父母了进来。为首那个瘦子嘭嘭拍着柜台叫道:“交税交税。”

  小刀悄悄问父亲:“他们不是昨天就来收过税了吗?”父亲朝他“嘘”了一声,只道:“咱们换个地方。”拉了他就走,不料人群忽地哄然散开,一个胖子猛跌出来,“喀嚓”,压垮了一张桌子。小刀认得是那掌柜哀哀父母的,不由怒道:“你们收税就收税,打人做甚?”皂隶们闻言,唰地围了过来。那瘦子瞪眼道:“尔等何人?胆敢阻差办公?”父亲吓出一身汗。

  皂隶走后,父亲让小刀回自家哀哀父母的药铺拣了药,替那掌柜包扎了伤口。掌柜哀哀道:“我命休矣。”父亲道:“官差何故为难于你?”却答:“还不是那天杀哀哀父母的赵员外,非要强买我这酒楼不可。”父亲叹息不已。

  “这赵员外勾结官府,称霸一方,果然该杀。”小刀回到家中,还气恨难平。父亲慌忙道:“说归说,你不会真去杀罢?”小刀不解:“此话怎讲?”父亲道:“人人都这么说,但你看有谁真去了的?”话音未落,房门“喀嚓”一声响,撞进来几个大汉,手指父亲道:“是你替那头肥猪疗伤的?”父亲颤声道:“救死扶伤乃医者天性。”那几个大汉喝道:“敢跟咱们赵老爷作对,你这药铺是不是不想开了?!”拳头随即雨点般落下。

  父亲被打得满脸是血。望着大汉远去的背影,小刀大哭道:“赵员外,我非杀了你不可。”“不要去找他报仇,孩子,守住药铺,跟你娘好好过日子。”父亲说完这句话就断了气。

  多年后,即使在远离赵员外的深山里,小刀也始终意难平——莫非真没人杀得了赵员外?

  母亲说,别犯傻啦孩子。咱已经没了你爹,没了药铺,不能连你也没了啊。

  小刀还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了赵府。可是还没见着赵员外的面就陷入了重围。

  拼死逃出后,他被一个叫春梅的农家姑娘收留。不久,春梅成了他的妻子。春梅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。

  这天,小刀再次踏上去杀赵员外的行程。

  临行,春梅忽道:“要是你回不来,我可如何是好?”

  “那……”他的目光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,“你就带着弟弟搬到我娘那里去住罢。”

  春梅轻抚腹部,含泪不语。

  小刀颇感踌躇。

  春梅趁机紧握他的手,柔声劝道:“赵员外那种人自有老天爷收拾。何苦让他搅了咱的日子?”

  “你哪里晓得,”小刀叹道,“他活着,我就跟死人无异。只有他死了我才算活着。”

  “姐,我也要去。”春梅的弟弟忽然追上来。这孩子穿得像个小刀客。

  “不,你留下来照顾你姐。”小刀摇摇头——他忽然发现,其实他并不愿意别人学自己。

  小刀走近赵府,却听到哀乐阵阵。一打听,却道赵员外已死。不是被人杀死的,而是老死的。

  小刀仰天长叹。

哀哀父母,于艰难竭蹶之中,存聊以卒岁之想

  再厉害的刀岂有时间这把刀厉害?

  但——

哀哀父母,于艰难竭蹶之中,存聊以卒岁之想

  被杀死跟老死,是一回事吗?

  总之事情便是如此吊诡,赵员外之死仍未令小刀找到活着的感觉,似乎他没有杀了赵员外,反倒被赵员外给杀了。他整日饮酒,昏昏沉沉,与行尸走肉无异。春梅生的是个儿子,不过,谁也别指望小刀当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丈夫。

  一天,小刀又昏昏然蹩出酒肆,忽遇一骑人马蛮横开道,说是赵员外出游。行人四散奔逃,唯恐避之不及。一瞧,却是赵员外的儿子。

  原来赵员外没死!赵员外是不可能死的!死了一个赵员外,总有一个新的赵员外补上。刹那间,小刀酒醒了。

  醒了之后,就再也没人能阻止他,包括春梅。他是在春梅的泪光中再次提刀出门的。

  那一夜,赵府杀声震天,乱作一团。

  没人看到小刀出来,倒看到赵员外出来了。他是亲自带人出来抓春梅母子的。

  他当然没见到春梅。不过,从那以后他倒见到了越来越多带着刀来找他的人。事情越闹越大,后来惊动了朝廷。所以结果赵员外当然还是死了——不是老死的,而是被处死的。被抄家之后,当地亦再无赵员外之称。

  荒野,孤坟间,响起一个童声,爹死得值吗?春梅伫立碑前,久久无语。

  青烟散处,现出四个斑驳的大字——侠客之墓!